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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郭春山整个人都空白了, 姚景休拢着他的手轻晃,他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飚了出来:“你别瞎说!胡扯,我看爹比谁都年轻,什么羽化, 那不能够!” 姚景休摇摇头, 抬手在空中写字:“我已修炼了九百余年, 比你母亲还长久。” “那、那也不作数!”郭春山激烈地摇着头,像个洒水壶, “我们……我们才认识多久,老爹你别走,再、再坚持一下, 多处两天不行吗?难道就不行吗?” 姚景休只是摸摸他的额顶,眉眼柔和。 蓬莱掌门堂关闭了八天,里头的人没有一个出来过。 姚景休打坐着,期间慢慢华鬓, 郭春山一直陪在他旁边,不停地说着话,告知他从小到大的无数破事, 告知娘的不靠谱,一直说到声音变哑。 其间他无数次想把袖子里的青蛟抖出来, 青蛟知道他所想,每一次都传声入他识海拦下来,或者施法定住他的身体。 于是小混血最后总是哭, 围着刚见没两天的父亲咿呜呜。 姚景休精神一天比一天差,越到后面闭上眼的时间越长, 但脊背依然挺得直,醒来时便摸摸郭春山的手, 将走之人安抚旁观的骨肉。 他把那柄花里胡哨的灵剑放在膝盖上,闭上眼时会紧紧握着,睁开眼时会松开。 临别之际,哑巴自然而然地回溯着漫长的岁月。 前半生意气行事,自认世间万妖善类寥寥,踏足人间遇妖从不留情,手上杀孽并不少。此身如剑,此剑斩恶,此念不问缘由,只有是,没有非。 四百年过,哑巴游历时阴差阳错领了一个根骨上佳的小乞儿,小孩认定他是大哥,死活赖着不走。他拗不过领了去蓬莱,小孩成了他的师弟,因生来无名无姓,师父做主取了他的姓,给小师弟起名姚平云。 姚景休带了那聒噪的、尘气与道骨并重的小师弟十几年,或许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热活,又或许是他活得够久了,曾经坚冰打封的佩剑慢慢软化。 他打坐时开始会做梦,梦见斩于剑下的无数妖怪的哀嚎。 尤其是当年初次降妖遇到的红狐。狐狸稚嫩绝望的哀嚎时常回荡在梦境里,他醒来时鬓边总是汗涔涔。 那只小狐狸,还有其他的妖类,当时真的做了恶么? 而今回望,才迟缓地惊觉剑下的腥重。 做类似的梦,不过因一个愧字。 弱冠后的姚平云出东海历练,捉妖时受困,他赶到时慢了一步,师弟叫一只路过的红狐救下,转过身看见自己时冷了脸。 那张绝艳的脸,哑巴记得太清楚。 彼时,曾经稚嫩莽撞的狐狸成了一方大妖,曾经愚直的道士成了一山长老。 岁月整合了故人们的眉眼。 他记得,狐狸也记得,一愧一憎。 愧念成了割扯道心的一把钝刀。哑巴忽然想再次一个人游历,不再依赖师弟的声音和热活,去沉默地接触红尘,补偿那些前半生的愧。 后半生的起始,在哑巴遇到一只妖怪——一尾寒冬深夜里钻出冰窟,沿着热源趋附而来的冰冷青蛇。 它冻得尾巴都僵了,可怜兮兮、晕晕乎乎地盘在他身边。 哑巴平生对妖怪起了恻隐之心,把它拢进了掌心。 他不过想着,这是历练新红尘的第一步,弥补愧疚的第一妖。 青蛇天亮醒来,蛇信蹭着掌心示好,吐着人声叽里呱啦地道谢与吹他的彩虹屁,倒废话的程度和聒噪师弟有的一比。尤其是知道他是哑巴后,青蛇说得更欢快,称自己发挥的空间更大了。 一整个冬天,哑巴提供体温,青蛇提供喧嚣。透过肌理与耳畔,一路寒冬的亲密无间。 直待春来,青蛇拿尾巴扫着他指尖吱哇大叫着说要去寻春。他虽有不舍,还是在翻过山头时,松手把它挂在了枝头花苞上。 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叫唤,他一转身,那青衣女子在山路上亭亭玉立,拈着一枝花苞笑盈盈地望着他。 哑巴从未想过那废话篓子化成人形时妖娆如斯,发了老长时间的呆,才比划着问她:所为何来? 蛇答:“寻春哩。” 哑巴又发呆,蛇发笑:“之前就想狠狠吐槽一把了!名字真不好听!景休景休,那不是说好景色都歇菜了吗?” 哑巴承认:是的。 他是个哑巴,生来无声。亲长失望至极,取名时并未捡好兆头,他晓事时就知道了。 蛇妖把手里的花苞插在他衣襟上,粲然生辉:“胡说八道!休个锤子!” 她在春山烂漫里笑得酒窝深深,身后的山顶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 “春景就在你衣襟上。” 这新起始的第一步,忽而有了些奇异。 他那时也怎么都不会想到,掌心里拢着的青蛇成了他后来的……妖侣。 聒噪的废话篓子,和一个连手势都懒得打的哑巴道士结成了道侣。 怎么看都是奇奇怪怪的组合。 她不像蛇,倒像只八哥,卷着他的手撒娇打滚:“姚景休,休休休,你给我取个名字啊,别老比划着那个游水的手势,难看!一看就知道你叫我蛇,一点心意都没有!还没有凡人给我取个正经名字哩,你来最好,快给我取个顶呱呱的好听名儿——” 他被她的痴缠闹得手势都活泼了些:好好好,待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