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无用的回忆

    电子羊自从有记忆之后就知道他们家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有一个姐姐。

    没错。姐姐。

    本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女性从来不会从世界树中出来，只会降生在受神宠爱的月天星。

    父亲明显更加偏爱姐姐，电子羊觉得这是正确的，因为他也很喜欢姐姐。

    姐姐一直是柔软又恬淡的，她的笑容总能轻易地让人放松。

    为了她的安全，姐姐每天都不能出门，不能和其他人有任何交流，连光脑都不能有。但姐姐对此没有怨言。

    只不过电子羊并不知道，不是姐姐没有怨言，而是自然诞生女性的女性基因非常弱，再加上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她的智力、认知能力等无法发育。

    电子羊觉得自己能就这么保护姐姐一辈子，虽然是弱小的蝙蝠，但拥有操纵数据的能力，在滥用机械的底层能混得如鱼得水。

    某一天，姐姐断断续续地和他说，想要认识每天从楼下经过的那个男孩子。

    这是姐姐第一个请求。电子羊决定帮姐姐，他只是翻了翻监视器的记录就知道了姐姐说的是谁，对方的本体是黑猫，不怎么说话，日常也是阴沉那挂的。

    于是，姐姐、沉月海、电子羊成为了朋友。

    他们三个总是在父亲不在的时候一起玩游戏，沉月海会搞来一些旧世界会有的小玩意逗姐姐开心，日子就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姐姐说，以后想要选沉月海当骑士。

    电子羊觉得这样也挺好，如果他是骑士也不赖，至少比自己更有兽人的力量。

    沉月海用毛茸茸的细长黑尾巴点了点女性的脑袋，以后会有更厉害的人出现的，以后选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吧。

    然后沉月海拿出了一大罐子蜜糖，三人高兴地欢呼——这可是蜜糖啊，对一年四季一天三顿都是能量块的底层人来说多么奢侈。

    他们每个人卷了一勺，一边吃一边聊数不尽的话题。

    但是生活在电子羊看不到的地方变为了碎片。

    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

    沉月海身上总是带着伤痕？他的眼神越来越戒备？父亲的脾气愈发暴躁？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姐姐愈发沉默，总会望着金属墙发呆？还是姐姐的身上也多了淤青？

    我是真的没有发现吗？

    没有发现沉月海被霸凌吗？没有发现父亲在强迫姐姐吗？

    不要。

    不要啊。

    不要打破我的生活啊。

    但无论电子羊如何像以前一样努力，生活还是片片碎开。

    光靠掩盖表面是不够的。

    电子羊开始在其他方面努力，操控公司的机械让父亲加班，等他回来后在能量块里下助眠物质；帮沉月海规避有不良团体的道路，亦或者把霸凌者的器械搅得一团糟。

    电子羊在回忆里看着幼小的自己，拼尽全力的自己，皱着眉头的自己：太晚了。

    他去医院探望沉月海。沉月海的手指被掰断了，碎骨直直地戳出皮肉，冒出森白的尖，只能说好在及时就医，不至于兽人失格。电子羊想像往常一样报复回去，却发现这次下手的人和贵族有关系，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碰得起的。

    怪不得变得这么大手笔。

    沉月海静静地看着雾蒙蒙的窗外，他没有哭，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

    那天晚上很安静。非常安静。

    安静到电子羊能听见姐姐压抑着的痛哭。

    他愣愣地看着冷硬的天花板，睁眼到天亮。

    姐姐不再笑，也不再说话，哪怕吃着沉月海带来的蜜糖时也是一脸憔悴，她甚至有时候会干呕，把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混合着胃酸都呕出来。

    再一次听着姐姐的哀嚎和痛哭而彻夜无眠时，电子羊下床来到了厨房。他打开了那罐蜜糖，用小火慢慢地、耐心地加热，等糖液完全融化，可能是劣等品吧，融化后的糖液流动性异常的好，他拿着金属容器，一步一步，来到姐姐的房门前。

    打开吧。

    入此门者了断希望。

    出此门者满手血腥。

    我将化身刻耳柏洛斯。

    电子羊为了不让姐姐被发现，主动去纠察队自首，说自己杀了父亲。那边的警员对杀人事件早已麻木，再加上电子羊还未成年，最后只把他关了一个月禁闭就放了出来。

    履历被刻在了公民ID内，他之后不可能应聘与政府有关的工作，也无法让政府通过天赋给他安排工作，毕竟杀人是严重的道德缺陷，有这样缺陷的人不适合干任何工作。

    前途未卜的电子羊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子——因为失去了父亲的经济来源，他也将付不起这个月的存在税——回到了空空的房子。

    嗯。空空的。没有了姐姐。只剩下了早已发烂发臭的父亲的尸体。

    电子羊疯了般找到沉月海，对方的状态也糟糕透了，之前他不说话也许只是觉得沉默更让人放松，现在则像是怕一张嘴就吐出来。不过不知为何突然觉醒了能力。

    沉月海说，他姐姐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也无法接受弟弟杀了父亲，所以自杀了。

    沉月海说，等电子羊回来时姐姐的尸体也会发臭，所以他替电子羊火化了她。

    上帝已死，我正身处地狱。

    我真的没有发现吗？

    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厌恶到让人作呕。

    没有发现一切的安排都只会导向悲剧。

    贵族间如履薄冰互相倾轧，平民间尔虞我诈头破血流。

    我不明白啊。

    我真的不明白啊。

    为何这个世界如此扭曲？

    电子羊加入反抗军后，就像是在海中下沉，水压把他的肋骨都按得啪啪作响，他越忍耐越陷入深处，这时候会发现不仅压强大得喘不过气，就连光线都被深海吞噬。

    这片海的深度无穷大，下沉是没有尽头的。

    大约是人生的前几年已经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快乐，剩下的只有血腥和乏味，还有无尽的罪恶感。

    如果你走在泥沼中，唯一的出路是往更深更幽暗的水底，那你会不会为了求生去抓这一丝机会？——这是进入反抗军时会问的话，其实电子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回答。

    为何这个世界如此扭曲。

    ——我却还如此想要活着啊？！

    他咽着血泪前行，直到遇见了这个再次进入了他生活的人。

    不求回报地救了他两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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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此门者了断希望”是《神曲》里写在地狱之门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