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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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轩喝光了杯中的酒,先替自己倒满了,又伸手过去想替身旁的人再倒一杯,却叫他不露痕迹地躲开了:“今晚已喝了不少。”紫衣男子唇角含笑地婉拒道,“借酒消愁最是醉人,大公子也还是少喝些吧。” 卢玉轩闻言,轻嗤道:“我借酒消什么愁?” 对方不与他争辩,只笑了笑:“不知大公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卢玉轩一顿,才缓缓道:“上回的事情未成,如今还有一桩事情想找你帮忙。”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等他回应。却见他摇了摇头,瞬间神色有些难看:“怎么,纪公子是想过河拆桥?” 纪景同听他这样说,却也不恼,只淡淡道:“上回你叫我帮你调配几个人手谋事,我已如约将人调来给你。作为回报,大公子许诺将赤珠的下落告知与我,也已践约,何来过河拆桥一说?” 卢玉轩轻哼了一声:“上回你的人可未能完成我交代下去的事情。” 纪景同摇头:“当时说好我只将人调来供大公子差遣,至于具体何事,我也未曾插手。倒是大公子当初保证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叫我的人全身而退,可差点却让他们进了刑部大牢。” “事出意外,那天若非遇见谢敛,也不会功亏一篑。”说到这个卢玉轩显然还有些耿耿于怀,但事已至此互相推诿也没什么用处,因此他吸一口气,平缓了语调,又说道,“凤鸣寺之事不提,云秀及笄那日,为方便你查探,我又帮你调开了玉碎阁的守卫,纪公子可还记得这个人情?” “这份人情在下自然记得。”纪景同转过脸似笑非笑道,“不过后面若未闹出人命,这份情在下恐怕会记得更深一些。” 卢玉轩一顿,神色不变道:“纪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景同移开目光,又朝着外头看去:“我听说近来英国公将府中许多事情都移交给二公子打理,卢小姐与钟家的婚事也差不多订了下来,如此看来,玉碎阁闹鬼一事,竟是助了二公子一臂之力。” 提及此,卢玉轩转过脸轻哼了一声:“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说这桩事情。” 纪景同摇一摇头,卢玉轩见他三番两次拒绝脸色已有些难看,却听他说:“大公子,我今日来是同你告辞来的。” “恩?”卢玉轩眉头一皱,又听他风轻云淡道:“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你要去哪儿?” 纪景同笑而不语,他拿酒杯同卢玉轩轻碰一下:“无论如何,这长安城里能认识大公子是桩幸事。” 卢玉轩瞧着他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过了片刻才略为无奈地释然道:“罢了,有时倒是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人。”说完仰头也将杯里的酒饮尽。 外头街市灯火如昼,不远处的临河的桥下有人在放花灯。纪景同盯着那处瞧了一会儿功夫,忽然笑了笑,对身旁的人说道:“不过走前,我倒是还能再帮大公子一个小忙。” 卢玉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便见他理了理衣袖往楼下走去。 正是元宵,沿河不少放花灯的游人。 岸边站着两个年轻的郎君,一个年纪小一些的穿着一身松青色的短袄,模样生得玉雪可爱,一看便是哪户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公子。另一个年长些的穿着身烟灰色的长衫,模样俊秀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也是极为亮眼。 两人站在岸边,既不放灯也不言谈,瞧着像在等什么人,倒引得每个路过此处的姑娘都要往这儿多看一眼。 明孺不大习惯,他低头往谢敛身后躲了躲,悄悄问:“阿湛怎么还不回来?”谢敛瞧他有些局促的模样,便道:“你怎么不过去和明乐一起?” 明孺抬头望过去,女子蹲在岸边往水里放了盏花灯,正低头许愿。她身边还有许多人,多是同她相仿年纪的女子和父母领着的孩子。他摇摇头:“算了,我没什么心愿,便让给二姐吧。” 烟灰色长衫的男子似乎抿唇轻笑了一下,明孺抬起头问:“师兄有什么心愿吗?”谢敛摇摇头:“也给她。” 明孺也笑了笑,过了半晌才垂着头又问:“二姐心情不好和纪家退婚有关吗?”这回身旁的人却半晌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才说:“别想太多。” “唔。”明孺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忽然察觉身旁的人站直了身子,他跟着抬头,才看见走近来的人,就立刻皱起了眉头,语气不甚友好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纪景同恍若未察觉他的态度似的,晃了晃手里的花灯:“上元节放花灯。” “那你去别处放。”明孺也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幼童,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红了下脸。果然纪景同似笑非笑地挑眉问他:“为何?” “明孺,”谢敛开口道,“去桥上坐会儿。” “可是——”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叫谢敛轻轻拍了拍肩膀,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桥上去了,走前还不忘气冲冲地瞪了来人一眼。 纪景同提着花灯同谢敛略点了点头,擦肩而过地时候,忽然道:“对了,方才来时遇见了安姑娘,我告诉她对面酒楼卖的豆酥糖很不错。” 谢敛停下脚步,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他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纪公子并非长安人士,对长安风物倒很熟悉。” “好说,”纪景同佯装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眯着眼笑道,“你不如在灯铺等等,她一会儿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131章 棠棣之华三十 今日上元佳节,酒楼生意好,二楼整层就都叫人包了下来,一楼的大堂也早就坐满了人。安知灵走到柜台前,点了包豆酥糖。她倚在柜台前站着,等后厨打包的功夫,忽然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回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卢玉轩。她略带惊讶地站直了身子,转瞬便反应了过来,不由心中暗暗骂了纪景同一句,面上却还带笑:“卢公子怎么在这儿?” 卢玉轩微微笑道:“上元佳节,本在二楼与人喝酒赏灯,可惜那人刚才抛下我去了。不过正巧碰见了三小姐,也是缘分。” “半路爽约,卢公子交友不慎。” 两人言谈两句,卢玉轩忽然道:“上回得三小姐帮忙,替家父去了一桩心病,卢家倒是又欠三小姐一份人情。改日还要再请三小姐来府上做客郑重道谢才是。” “卢公子言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是卢大人自己想开了心魔便也破了。” 那晚玉碎阁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当时在院中的卢康德与安知灵、谢敛三人外无人知晓,便是玉碎阁为何起火,等卢康德醒后也未提起过半句。卢玉轩突然听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也不由愣了一下,僵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安知灵动了下眼珠子,又道:“何况今日过后,我就要离京,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再去府上拜访了。” “这是何故?” “年后要随表兄回宗里去。” 卢玉轩又是一愣:“三小姐也是九宗弟子?” “自然不是——”对面的女子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含糊道,“恐怕往后除了年节便极少回来了。” 卢玉轩见她这副情态终于想起了明谢两家传闻中确是有一桩婚约来,但谢敛极少在京中露面,明乐每每提起此事也是笑而不语,直到今春传出明乐与纪家的婚约来,前头这桩事情才叫外头当做谣言澄清了。 安知灵在京中露面也不过才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哪里有人想到有婚约的竟是他们两个。 想到此处,卢玉轩也不免有些尴尬,赶忙笑着客套道:“明小姐刚归家又要远嫁,家中的兄嫂必定十分舍不得。” 安知灵笑了笑:“我自小在外,他们想来也习惯了。” 卢玉轩又漫不经心地提道:“我听说纪公子打算离京远游,两人虽是有缘无分,但二小姐倒是能多在家陪陪二位。” 安知灵倒是没想到这消息流传得这么快,心中稍稍诧异了一瞬,面上也做出惋惜神色:“这桩婚事确实可惜。” 卢玉轩瞥了眼她的神色,又宽慰道:“婚姻大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纪家门庭虽是清贵,但也未必是良配,二小姐日后必能觅得良婿。” 安知灵眨眨眼,心思转了一圈,面上叹了口气:“托公子吉言。如今家中全凭兄长一人在外操持,近来又添新丁,明孺又还年幼无法帮持。若是二姐能寻一门好亲事,哥哥嫂嫂想必也能松一口气。” 她话说完,卢玉轩面色不由有些古怪,呵呵笑道:“明小姐说笑了,明家的家业京中有目共睹,何至于此。” 安知灵不说话只笑着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倒是又叫人心里打鼓,不禁动摇起来。 正巧这时伙计终于包好了她的糕点送上来,因今日后厨忙乱,叫她久等还额外送了一份雪花糕。安知灵心情又像立即愉快起来,同卢玉轩告辞,对方不知在想什么,道别时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她出了酒楼,就往临河走。到了桥边却见明孺站在廊桥上,盯着河岸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奇道:“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他们人哪?” 明孺哼了一声,冲着方才他们所在的位置轻抬下巴。安知灵循着他的目光朝那儿看去,便瞧见一对男女一蹲一站立在河边。站着的男子微微俯身,不知说了什么,蹲在河边的女子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却叫好像对方拉住了手,两人相对站着,既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在说什么。 明孺见状立即便有些坐不住,安知灵却轻笑了一声按住他:“不急,你在这儿看着,若他真干了什么,你再下去照着他打一顿。”她一边说,一边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下:“谢敛去了哪儿?” “往灯铺那儿去了,你来时没遇见他?”明孺现在哪有心思说这个,过了一瞬才狐疑着看过来,“你最近为什么不称师兄为表兄了?” 安知灵不防他忽然问起这个,顿了一顿,又瞥了眼明乐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忍今晚再跟他说这个,便诚恳道:“你说得很是,是我疏忽了。” 明孺听了才又将头转过去,点点头口中劝告道:“你不知道九宗很重长幼尊卑,师兄不说,你也不该这样随意才是。” “说得是,我确实该同他去道个歉。”安知灵从善如流,“既然如此我去找找他。” 明孺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一声,一双眼睛没从河岸移开分毫。安知灵嘴角弯了弯,果然便提着手中的糕点往桥下去了。 往回折了两步,很快便看见了酒楼旁的灯笼铺子边站着烟灰色长衫的男子身影。铺子上挂满了灯笼,街上人来人往,他站在那儿认真看着灯笼上贴的灯谜,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像是今晚的月夜都要多偏爱他两分,叫他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海里发着光。 今晚许多灯笼铺子都争相出了各种花样招揽客人,最多便是猜灯谜的。安知灵瞧谢敛站着的这家就在每个灯笼上贴了灯谜,这些灯谜多半也不太难,若是猜出来了,便将纸条取下来,将谜底告知店家,可凭着猜出来的纸条,折价购买铺子里的花灯。 这家灯笼做得也确实很有几分新意,造型各异图案雅致林林总总很是吸引人,引得不少游人围观。 谢敛独自一人在摊子旁站了有一会儿功夫了,他站在旁边既不像是猜谜的也不像是买灯的,不过摊子前多点人总是能吸引人气,因此店家也不赶他。 有个着蓝裙的姑娘在他旁边伸手够了够挂在上头的一张灯谜,踮了踮脚竟也没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悄悄打量他一眼,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请他帮忙摘下来。谢敛抬手取了灯谜递给她,姑娘伸手接过时小声道了声谢,灯下脸颊微红。过一会儿,从店家手里换了盏宫灯,又同谢敛微微福身道了声谢。 安知灵捧着豆酥糖踱步过去,隐约正听她问:“……公子还未选到称心意的灯吗?” 安知灵见谢敛背对着她与那女子摇摇头:“我在等人。”那姑娘一顿,又道:“我见公子在此站了许久,可是要等的那人失约了?” 这回,烟灰色长衫的男子似极快地轻笑了一声,虽看不见神色,但听声音却比先前柔和许多:“她一贯如此。” 安知灵走得近了,正听他背后这样编排自己,心中暗暗与他计较。那女子像是叫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晃了晃神,忙低下头小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安知灵清了清嗓子,从他身后探出头道:“今日上元佳节,我听说买盏花灯,同上元天官祈福,便能求得天官庇佑,见到想见之人。” 两人皆因她这一声看过来,谢敛回头见她站在灯下,还未说话眉梢微挑,眼角漏出几分浅笑。那女子在身后犹疑道:“这种说法之前倒未听说过……” “那或许是我们家乡的说法,在长安却不兴这个。”安知灵转头去问店家,“不知店主人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店主赶忙在旁笃定道,“有道是天官赐福,叫人相见岂不也是一桩福气。” 可惜他话接得太快,以至于听着倒像是两人一唱一和专为了揽生意来。那女子还欲再问,身前烟灰色长衫的男子已开口道:“买哪个?” 安知灵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抬头扫了几圈铺子上挂着的花灯,随手指了一个:“那个吧,那个好看。”一旁的女子便见他果真伸手去取了灯笼下来,从袖里取了银钱出来结账,不由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见了他将灯笼递给眼前的姑娘,又伸手牵过了对方的手,两人并肩离开,方知这二人原是相识的,恐怕他在此处等了许久的人便是她。 安知灵拎着手中的灯笼等转身才感慨道:“我猜那姑娘方才心里一定在想,这位公子生得一副聪明相,竟是个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 谢敛不理会她的揶揄,两人牵着手也不往方才放花灯的河岸走,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走过挂满花灯的大街小巷。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河岸旁,垂杨尚未抽枝,河心映着冷月,谢敛提着花灯瞧她拆了手里提了一路的糖包。 城外忽然放起了烟火,引得许多人前去围看,站在此处也能看见天空中时明时暗的花火星星点点的在夜色中点亮又消失不见。 安知灵也叫那声音引得仰头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雾江上二人相遇时,她在竹筏上扬起的脸,叫城外烟火映得明明暗暗,目光清澈无辜,叫他心念也不由跟着一动。 这么想看烟火吗?他当时莫名地想,长安每到上元节也放烟火。 花灯照着她半边侧脸,映着她鸦羽似的眼睫落在眼下,显出平日里少有的几分迷茫稚气。 “好看吗?”她眉眼弯弯地转过头来问他,倒像今天带他来看花灯烟火的人是她似的。 谢敛抿了抿嘴唇,微微笑道:“好看。” 安知灵忽的便红了脸,从手上的糖包里取了一块塞进他嘴里。豆酥糖切成小块,簌簌落下一点塘渣,沾到了他的衣衫上。她又忍不住笑起来:“甜吗?”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已经俯下身气息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第一反应竟是用力攥紧了手上打开的糖包,生怕沾到了对方的衣服上。谢敛似乎用气音泄露出一个极短促的笑,很快,他伸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拉进了怀里。唇齿相贴的时候,她终于尝到了那块豆酥糖的甜味。 在一月尚还料峭的夜风里,安知灵迷迷糊糊地想,起码纪景同在这一点上没有骗她,这家的豆酥糖做得确实不错。 从霍家堡到昳陵,从九宗到荒草乡,走到此处——好在长安年年会有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提前祝大家元宵快乐! 这个文从构思到写完花了我很长时间,能把它完成我很高兴。一路收到很多鼓励,每条评论都有认真地看,但是每次想回复些什么,总怕自己说得不好,提前剧透或者回得无趣,所以后面也没有再逐条回复了,望请见谅~ 下一篇会开秋师姐的文,目前新文还在存稿中,文案已放,预计四月左右开坑,在这儿求一波预收~ 最后的最后,还是感谢每一个看到这儿的人,山高水长,我们江湖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