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2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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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弈看着她道:“娘娘多虑了,听政这么久你也该知道,在朝堂上没有和气,所以也没有伤和气这一说。”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 “散朝。” …… …… 官员们如潮水般涌出大殿,在殿前汹涌四散。 原本下朝后的疲惫皆不见了,官员们要么眉眼深沉,要么眼神闪烁,要么快步而行,要么慢步思索。 今日的朝会虽然很短,但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卫将军之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废话,谁在意那个,别说卫将军,大将军封赏都不算什么。” “是皇后开口说话。” “确切说,是皇后为谁说话。” 伴着议论消息也向皇城外散去。 外界会有什么纷纷,楚昭并不在意,散朝之后她让萧羽先回去上课,自己来寻邓弈。 邓弈被几个亲信官员簇拥着向太傅殿走去。 “太傅。”楚昭在后唤。 邓弈停下脚,转过头看着疾步而来的楚昭。 “太傅,本宫有话与你说。”楚昭道,说罢越过邓弈先迈进殿内,“其他人稍候。”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邓弈。 邓弈对他们摆手,自己迈进殿内,官员们正犹豫要不要后退,那个跟随皇后进去的宫女砰的关上门,又有两个侍卫站在门边,眼神沉沉看着他们。 官员们忙退开了。 “太傅。”楚昭进门先道,“你听我解释,这件事——” 邓弈抬手打断她:“娘娘,你先听我一句话,不管你说什么,有件事请恕我不能更改。” 楚昭愣了下,无奈皱眉:“太傅,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不喜谢氏,但梁蔷,也并不合适——” 邓弈道:“我先前在朝堂上选定梁蔷,是因为不喜谢氏,但现在我选定他,是因为皇后。” 什么意思?楚昭皱眉。 “皇后你在殿上开口反对,那么如果梁蔷不能封赏卫将军——”邓弈看着楚昭,因为关上了门,殿内有些昏昏,让他的面容明暗不定,“那这大夏,是本太傅监国,还是皇后您,监国?” 第二十四章 相对 邓弈在朝堂并不是说什么就算什么,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心,比如谢燕芳。 跟他一心的官员们也各有家世立场,所以也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不过这都无所谓,朝事就是这样,邓弈也并非一件事受阻就不罢休。 但楚昭不一样。 楚昭是皇后,她不在朝臣中,是高高在上的,尤其是皇帝还小,她陪同皇帝听政,她在朝堂上开口,还是反对太傅,意义完全不同。 楚昭明白这个道理,叹口气。 “我后悔昨日就算惹太傅不快,也该闯进去见太傅。”她说,“这样也不会有今日在朝堂上这个误会。” 邓弈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道:“娘娘既然有了主意,昨日今日都没什么区别。” 楚昭道:“先别急,咱们坐下来说。”说着自己先坐下来,还斟了茶,“太傅,早朝辛苦,先喝口茶。” 这一年多他们之间也有争执,不过争执归争执,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 邓弈没有说话,也坐下来,接过了楚昭递来的茶。 “我先说我的私心,谢燕来我是的确想要他封赏,他是个勇武善战的好苗子。”楚昭说,说到这里时话头一转,“但他这个人的确私德不好。” 邓弈看她一眼。 “封赏他是为了钟叔,钟长荣。”楚昭不回避邓弈的视线,接着说,“他勇武,但私德不修,又是谢氏子弟,这样的人,既好用又好拿捏,太傅,你也知道,钟长荣比不得我父亲的声望,也比不得他的才干,我以皇后的身份助他坐镇边军,但他这个主帅坐得不容易。” 这是事实,邓弈以前就知道,边军主帅哪有这么容易当的,他本不赞同楚昭的人选。 但楚昭死咬不松口。 邓弈也明白,这女孩儿把边军变成自己的私产,跑去拼了命地搏杀出声望,绝不会放手。 就像如今还在她手里捏着的龙威军。 龙威军本就是不合规矩,是先帝和楚岺胡闹的私兵,先帝和楚岺都不在了,龙威军应当解散,但楚昭不仅不解散,还私下扩兵。 “我不是扩兵,是补上,这几年事情不断,先帝留的龙威军缺损了一半多,正是因为龙威军才护住了陛下,如今西凉王虎视眈眈,中山王其心不正,在陛下未长成之前,还是让他们保持先帝在时那般,先帝在天之灵得知也必然安心。” 这些话邓弈也就听一听,说白了还不是贪权,她是靠着龙威军起家的,这也是她的靠山依仗。 世人皆有私心,坐在这皇城里的人更是,而且私心会越来越大。 这是难以避免的,邓弈并不苛求,她坦然了自己在边军的私心筹划,邓弈脸色稍缓,抿了抿茶,问:“所以阻止梁蔷升迁自然也是娘娘的私心了?” 那的确是私心,楚昭点头。 邓弈说:“你当年跟梁氏的事根本不算什么,是谢氏借由头罢了,梁氏心里也清楚,就算不清楚,你如今是皇后,如果你对他们施恩,他们怎会怨恨?他们真正怨恨的是谢氏。” 邓弈将茶杯放下,敲了敲桌面。 “皇后要是为了私心,反而应该提携梁氏才对。” 这样的话皇后就多了一个帮手,掣肘谢氏,楚昭明白邓弈的意思,心里苦笑一下,她的私心不是这个私心,她的私心是没法说出口。 “我明白。”她点点头,一脸受教诚恳,“我记在心里了,只是这一次就罢了,现在边军战事到了要紧的时候,兵将们都习惯了,不要变动,再胜局之后,对梁蔷父子论功行赏,我到时候一定再站出来反驳太傅——” 说到这里一笑。 “反驳太傅给的太少,请太傅再多给三倍封赏。” 以往她说俏皮话的时候,邓弈都会笑,但这一次邓弈没有,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楚昭。 “变动正是为了胜局。”他说,“皇后可能不知道,围绕着落城卫的三关守将,皆是谢氏人手,只待谢燕来入封,整个西线,就都在谢氏掌握中。” 楚昭一怔,她的确不知道,但,她又苦笑一下,她也不能说不知道。 她知道谢氏不简单,虽然看起来很安静,但谢氏是谁啊,上一世当皇帝的人不如他们意,直接就造反了。 “其实在我当年奔赴边郡去见我爹的时候,还没遇到邓大人之前,我已经见到了谢三公子给我父亲写的信。”她轻声说,“所以可想而知早在战事之前,谢氏就已经对边郡经营了,但是——” 楚昭看邓弈。 “不管怎么说,现在战事稳定,边郡稳定,边军节节得胜,太傅,只要再等一等——” 邓弈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皇后,你不要糊涂了,这件事决不能等。” 他站起来了。 “你是跟着你父亲在军中长大,你自己很清楚,战事对武将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对国朝对民众来说战事是灾祸,是流离失所,是生灵涂炭,但对以战事为生的兵将来说,意味着机遇,功勋。” “朝廷,你我,民众都期待很快取得胜局,结束战局,但如果挖开边军一多半官将的心,你就会看到,他们并不期待,甚至还希望打得更久,因为这样可以换来更多功劳,升官,发财——” 听到这里时,楚昭也将茶杯重重扔在桌子上,站起来,喝道:“你胡说!” 殿内宛如炸裂的爆竹,原本站在一旁的小曼一瞬间也绷紧了身子,宛如来到了阵前。 而在殿外退避到远处的官员们也听到了这突然动静,男声的拔高,女声的呵斥。 吵起来了! 官员们对视一眼。 …… …… 邓弈看着站到面前的女孩儿,她眉目间满是怒意,这种怒意还是第一次见。 “我自小在军中,所以一直都知道,文臣对武将多有不屑诋毁,最大的恶意就是武将好战贪功。”楚昭竖眉说,眼中又有悲痛,“但太傅你,怎么也能这样说?” 他适才的话的确是伤到她了,邓弈微微垂目,道:“因为我就是恶人,所以用恶意揣测他人。” “将士在外舍生忘死保家卫国,今日生,明日死,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尽快结束战事?”楚昭咬牙道,“他们的功劳是拿命换的,不是你们站在朝堂上用恶意换来的。” “我说的不是将士们。”邓弈道,“我说的是某些将官,官和兵,是不同的。” 楚昭看着他:“但此时战时,官兵一体,难分取舍,你不能因为某些官,某些人私心作祟,就要将整个战局打乱。” 邓弈看着她:“落城卫可留置不动。” 这是他的妥协?是对自己适才说的话表达的歉意?楚昭看着他,问:“然后呢?” 邓弈道:“梁蔷必须封赏,否则难以服众,让人揣测皇后你私心作祟。” 楚昭笑了,点点头:“多谢太傅为本宫着想。” 她以前说话也常有俏皮,但这是第一次阴阳怪气,邓弈木然看着她。 楚昭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了不让人揣测太傅你私心作祟,谢燕来也必须封赏。” 邓弈冷冷道:“臣,这就命人商议。” 楚昭看着他:“有劳太傅了,本宫告退。”说罢向外走去。 小曼忙跟上,先一步到门边,打开殿门。 楚昭大步而去。 邓弈站在殿内默然不语,直到外边的官吏们进来小心翼翼唤太傅。 邓弈没有看他们,看了眼桌案,那女孩儿扔下的茶杯歪倒,茶水流了一地。 “收拾一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