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46节
他站在赵归雁身后,垂着眼,动作有些笨拙,可力道却是极轻,没有让赵归雁感觉到一丝不适。 赵归雁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镜子里印出来的人影。 昏黄的烛光下,那人穿着与她一样的雪白寝衣,向来凌厉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眼神十分专注,仿佛眼前的不是头发,而是一道折子,一件国家大事。 屋内烧了地龙,头发很快便干了,程景颐见她一头青丝又柔顺了下来,心下满意。 “好了,安置吧。” 赵归雁回神,看着眼前的手,她扣了扣衣角上的牡丹花纹,紧张地放在他掌心。 程景颐顺势握住,领着她绕过屏风。 赵归雁心下惴惴,上次新婚夜,她撒娇卖痴才躲过了圆房,这次不会躲不过去了吧? 说不定疼一疼就过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归雁皱了皱眉。真是奇怪,她平生最怕疼了,可如今一想到若是与她圆房的人是程景颐,也不是不能忍,甚至……甚至还生出微妙的心安。 赵归雁有一瞬间茫然。 她早年在荣国公府过得不如意时,也怨恨过赵清鸿,若不是他三妻四妾,在外面拈花惹草,又在招惹了她的生母让她怀孕后不能负起责任,害得她罔顾了性命,又害得她十几年在后院饱受冷落和磋磨。 从那时起,她便觉得,若她要嫁,便要嫁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若无法如愿,那她便宁愿一生不嫁,不如买个铺子,赚些钱,逍遥自在地活着。 最后事与愿违,她不得已入了宫,嫁给了她曾经最厌恶的男子。 帝王三宫六院,妃嫔众多,永远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实在不是良配。 可如今,她倒想着,若是他,是程景颐,也无不可。 赵归雁鼓足了勇气,回握住程景颐的手。 程景颐感觉到了,心情顿时变得不错了许多,他挥手屏退了侍从,掀开被子一角,将赵归雁安置在了锦被里,自己这才顺势躺在她身侧。 程景颐没有其他动作,见赵归雁乖巧地躺在被子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着他不停地转动,心下觉得她可爱的紧,他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含笑:“闭眼睡觉了。” 赵归雁下意识闭上眼。 程景颐见她安分了,这才闭上眼。 半晌之后,赵归雁被子下的手沁出几分汗意,她抖着唇,借着帐外隐约的烛光,摸向一旁的身躯。 程景颐猛地睁开眼。 “……雁雁?” 他偏过头,就看到小姑娘一双眼眸在昏暗中像是明珠般流光溢彩,含着几分水汽,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赵归雁嗓子发干,她已经碰到了程景颐的衣带,只要稍稍用力。 赵归雁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的,只要嫁了人,就一定要这一步,疼一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她的手指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她害怕…… 佳人在侧,程景颐本就睡不着觉,也只是闭着眼假寐,手指一碰到他,他便察觉到了。 程景颐甚至察觉到了赵归雁的不安与紧张,他还以为她忽然哪里不舒服了,心下着急,刚要起身去点灯,怀里就钻进来一道温软馨香的身子。 她紧紧揽着他的腰,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 两人紧紧贴着,比任何一刻都要契合,仿若天生的一对。 程景颐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赵归雁抖着嗓子,低低道:“陛下,我们圆房吧。” 程景颐被她语出惊人吓得没有反应,赵归雁还以为他默认了,强忍着女儿家的矜持和羞耻,指尖绕上程景颐的衣带。 程景颐被扯开了衣带,衣襟微微敞开,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凉意才反应过来,瞬间握住赵归雁的手,哑声道:“雁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赵归雁咬唇,点了点头。 “圆房。” 程景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她折磨疯了。 程景颐尽量稳着气息,耐心问道:“你为何想要圆房?” 赵归雁道:“您留宿凤仪宫,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程景颐没想到赵归雁竟然想了这么多,闭了闭眼,压下胸膛里汹涌的情感,开口还是带了一点暗哑:“谁告诉你朕留下是为了圆房?” 就算是,那也不是在今日。 赵归雁被拦住了动作,勇气一泻千里,再也没有方才的勇猛,她讪讪道:“礼仪嬷嬷说的……” 原是入宫前,那几位嬷嬷们告诉她的。 这礼仪嬷嬷不仅教授礼节仪度,还会教导闺中事务。 不过赵归雁情况特殊,礼仪嬷嬷也没有教的很全面。 当初程景颐派她们去,便只吩咐了,大婚不出岔子即可,剩下来的,赵归雁去了宫里自会有人继续教导。 嬷嬷们也着重将精力放在了她的大婚礼仪上了,但又觉得她好歹是程景颐亲自册封的皇后,说不定在程景颐心中有一定的地位,便多少教了一些房中之术给她。 不过皮毛,赵归雁也仅是似懂非懂,囫囵听了一耳朵。 如今想来,怕是赵归雁理解错了嬷嬷们的意思。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怪嬷嬷们,女子出嫁前,一般由家中长辈,如母亲之类的女眷教导出嫁女子一些夫妻之事,可杨氏不待见赵归雁,自然也没有想到去给赵归雁教这些东西。 嬷嬷们以为赵归雁会,讲的东西隐晦又深奥,最后入了赵归雁的耳朵,意思就完全被曲解了。 这才做出如今举动。 程景颐蹙了下眉,觉得那几个奴才真是办事不力,自作聪明。 他都只让他们教一些婚俗礼仪即可,没让他们随随便便教些不好的东西。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危机再说,他道:“朕只是想同你睡在一起,但并没有圆房的意思。” 他握着赵归雁的手,语气带上了几分郑重:“时机未到,朕不会碰你。” 赵归雁不解,时机?什么时机? 程景颐柔声说:“朕等你哪一天心甘情愿地愿意与朕圆房。”旋即换上一种肆意的语调:“若有那一天,你便是不愿意,朕也要圆房。” 骨子里的邪肆与霸道彰显无疑。 赵归雁却不觉得反感,反倒心里生出无限的庆幸与安心。 君子坦荡,程景颐这样说,那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她也不愿意每天挂着笑,胆颤心惊地活着。 只要她不点头,只要她不被迷惑了心智,程景颐便不会强迫她。 程景颐将锦被扯过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他握着小姑娘的手,温柔地安抚她,“睡吧,别想太多了,安心睡吧。” 赵归雁没想到自己主动的一天居然被拒绝了,高兴之余又有几分失落。 怕是程景颐实在是不喜自己吧…… 她眼皮便开始一搭没一搭的,困意来袭,她想撑着精神,可实在是太困了,又许是程景颐的怀抱太让人安心了,很快便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程景颐看着,觉得自己放过她总要讨些报酬,沉默了半晌,低头,吻落在眉间。 “你个小丫头,险些将朕逼疯了……” 第40章 搬进凤仪宫 程景颐夜宿凤仪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宋太后刚由嬷嬷伺候着梳洗完,就听到贴身嬷嬷小步走进来,脸上欲言又止。 宋太后对着铜镜抹了一下鬓间的发丝,悠悠道:“有什么话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嬷嬷神色一紧,恭恭敬敬地俯身在宋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太后听完,讶然地抬了下眉,道:“皇帝又宿在了凤仪宫?” 她旋即又问道:“夜间可唤了水?” 嬷嬷摇了摇头,“未曾,寝殿里安安静静的,一觉睡到天明,也没听到凤仪宫里叫水。” 这夜里没叫水,显然就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了。 宋太后慢慢地放下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哀家就知道皇帝不过是在哀家面前做戏罢了。他几时肯听哀家一回?” 宋太后想到昨日被程景颐拂了面子,更是郁气浓重。不过想到程景颐也不待见那个赵归雁,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她与程景颐近年来越发不和,程景颐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小时候大病了一场,便说什么也不喜欢女子近身了。 视女子如洪水猛兽。 宋太后大怒,将伺候的宫人都打了一顿,才得知程景颐偷偷跑出去玩迷了路,再回来时浑身湿漉漉的,接着就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染了这个毛病。 宋太后当时心中惴惴,以为程景颐撞破了自己私会的画面,可她多番试探,却见程景颐面无异色,且他那时尚年幼,也不像现在这般喜怒不形于色,有那样深的城府,加之先皇待她也一如既往地宠爱,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他为一国之君,登基多年,膝下没有子嗣,早就惹得群臣不满,议论纷纷了,若不是程景颐手段果决,有治国之才,震慑住这帮大臣,恐怕朝中早就要闹着陛下过继宗室子弟为太子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程景颐年岁越发年长,皇嗣还没有着落,大臣们怕是死谏也会逼着程景颐过继了,那样下去,定会惹得朝中上下人心崩离。 宋太后无法忍受,她远离最重要的人,已痛失所爱,她决不能忍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后尊荣让与他人。她筹划了多年,让她的儿子当上了皇帝,定然不愿意再将皇位让给其他人。 更何况,她需要一位皇嗣,一个拥有程景颐血脉的孩子。 宋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幽暗,她美艳的容颜映照在铜镜里,扭曲了面庞的镜面上显得有些狰狞。 一侧忽然走进来一个穿着碧衣的小太监走进来,对着宋太后请了安,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雪白的信。 那信封上未署名,只有一株玉色的兰花,很是雅致。 宋太后一见着这封信,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绽出温柔的笑意,一扫方才阴郁的脸色。 她亲自起身将信接了过去,匆匆展开,仔细看完了信,才小心翼翼地将信收起来。 一旁的嬷嬷见状,屏退了侍从,弯腰将宋太后扶起来。 她是宋太后的心腹,知晓许多事情,自然也是知道这封信来自何人。 嬷嬷见宋太后难得露了笑,温声道:“可是小公爷送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