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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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他也不免笑了,只是笑声中有些苍凉:“也许李家的血脉里,先天就有自相残杀的本性吧。” 心腹默然不语,李政却最后望了一眼已然沉眠的妻子,霍然转身,森冷道:“去清宁宫!” 第92章 报复 清宁殿内,皇后正在梳妆,端坐镜前,叫宫人为她着妆。 新帝登基,皇帝顺理成章的成了太上皇,然而其余人等,无论是昔日的皇后,亦或者是太上皇后宫中的那些宫嫔,皆要新帝亲自加封,上徽号才行。 是以到了此刻,李政称帝之后,皇后仍旧是皇后,别人提及李政的元妃,仍旧以“太子妃”相称。 李政一行人未经通传入内,便将清宁宫一众宫人内侍给惊住了,皇后心腹是知晓皇后暗中准备之事的,然而真见李政气势汹汹到了,仍旧免不了心惊。 宫人正为皇后描眉,见新帝满身杀气的进来,浑身战栗,手都在哆嗦。 皇后面不改色,自她手中接了眉笔,细细描画眉目,温婉而笑时,风姿一如从前:“陛下好大威风,是来兴师问罪吗?” 李政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皇后描眉的手一顿,旋即将眉笔搁下,取了唇脂,指尖蘸取一点,轻轻点在了唇上,对镜相顾,她不再是年轻时的鲜艳明媚,但仍有一种岁月赋予的雍容华贵。 “若是可以,我真想叫文媪毒死你,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将你视为亲生子,即便我以她的骨肉要挟,她也不会从命的。” “后来我又想,这样其实也好,”皇后回过身,目光有些嘲讽的落在李政面上,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痛苦多了,你的母亲用死亡,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你恨的人是我,为什么要害阿意?”李政心口作痛,几乎不能言语,冷冷注视她半晌,方才道:“她同我们不一样,她天性良善,从没有动过恶念。”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愚蠢样子,更看不惯她被你护的严严实实。就像看见一张纯白的纸,就忍不住想把它染黑一样。还有就是……” “你那么喜欢她,那么愿意护着她,甚至几次三番,为了她顶撞你父皇,她要是死了,你也会很痛苦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你自己,”皇后倏然笑了,有些快意的道:“谁叫你那么在意她?” “母后,”李政没有落座,站在阴影处,目光阴鸷,一字字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为皇兄和舅舅他们考虑吗?” “考虑了有什么用?”皇后目光有转瞬的晦暗,旋即又笑了:“你父皇在时,你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等你父皇去了,他们的日子原本也不会有多好过,既然如此,我还忍了做什么?倒不如趁机出口恶气……” “哈!”李政长笑一声,隐约有些凄凉,他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吗,李政,若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太子妃是不会相信,也不会赴死的,”皇后忽然有些亢奋起来,她微微侧身,有些期待的看着他的脸,唯恐错过一分一毫:“我叫文媪告诉她,是你要她死的。” 李政面上倏然闪过一抹惊痛,连目光都在颤抖,望向她的神情中,更是难以掩饰的痛恨。 “你生气了?真是太好了,”皇后笑着继续道:“你猜,她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真可惜啊。” 李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半晌过去,忽然又笑了。 “母后,”他一字字道:“你真的这么想死吗?” “李政,我的确不喜欢你,但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叫你死。” 皇后却半合上眼,答非所问道:“文媪刚到你身边时,对你的感情远没有现在深,我若是那时便以她的孩子要挟,要她做点什么,成事的可能性也很大。可我没有那么做。” “可是后来,你慢慢的长大了,我心里也越来越后悔。” “你真是你娘的亲生儿子,生下来就会从别人嘴里抢食,小时候这样,长大了更是这样。” “我才是你父皇的原配嫡妻,我才是陪他征战天下的贤内助,是我为他操持家事,筹措粮草,孝敬公婆,即便是玄武门之变那日,也是我陪他一起登上城楼,慰劳军士。我的确对不住你娘,但她呢?坐享其成,入宫就是皇后,她什么都没有付出,便得到了我拥有的一切,无论是我的后位,还是我的尊荣,甚至是我的丈夫!” “而你,比她更可恨!”皇后卸下素日里温婉的假面,目光狠厉,恨声道:“她抢走了我的一切,你却夺走了睿儿的一切,你毁了他的一生!若没有你,现下君临天下的便是睿儿!” “你们也没有那么可怜吧,”李政平静中隐含讥诮,道:“我娘夺走了你的一切,这是真的,但你也不要忘记,是你把她带进宫的,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至于皇兄——你真觉得父皇选中我,全是因为我娘吗?” 皇后面色微僵,却不言语。 “你很聪明,这么多年了,不会看不出来,你只是心高气傲,不愿意承认而已,既然如此,那我便来告诉你好了,”李政哂笑道:“因为皇兄他蠢,他软弱,他无能,他担不起这天下,虎父竟生犬子,父皇打心眼里不喜欢他——即便没有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照样不是他。” “母后,你要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父皇,而是皇兄和你自己,”他语调上挑,像是毒蝎翘着的尾,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恶毒:“他为什么这么蠢?你为什么生了这么没用的儿子?” 他这话说的很轻,皇后听了,却是心如刀绞,刺痛非常,长吸口气,正待回击句什么,却见李政低下头,轻声道:“好好怀念皇兄的样子吧,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母后。” 言罢,他大笑出声,转身离去。 皇后从那笑声中听出了苍凉,但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恨意与恶毒,僵立一瞬,心中忽然生出深深惊恐来。 她跌跌撞撞的追上去,扯住李政衣袍,难以置信道:“你不杀我?” “不杀,母后最好也不要自寻短见,”李政并没有推开她,他只是停下身,彬彬有礼的笑道:“从今天起,清宁殿就是母后的冷宫,你就在这儿一直待到死吧。” 皇后早有轻生之念,自从令文媪毒杀钟意之后,便做好了赴死准备,然而此刻听闻李政并不取她性命,不喜反惊,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有一点母后说的很对,我的心肠同父皇一样硬,”李政微笑着看她,道:“隐太子是父皇的嫡亲兄长,他尚且能下得了手,难道我会对皇兄这个异母兄长心慈手软吗?至于何家,还是随同皇兄一道上路吧。” “你疯了!”皇后怒意昭然,道:“何家也是你的母家,而睿儿,他也从没有害过你!” 李政倏然提了声音,冷凝道:“阿意也没有害过你!她难道便不冤枉吗?!” “母后,”他语气忽然温柔起来,轻轻道:“阿意死前经受过的痛苦,我会十倍奉还给你的。” “你父皇不会叫你这么做的,他有生之年,绝不会眼见你们兄弟相残!”皇后一时语滞,慌乱道:“你杀你兄长,难道便不曾为你父皇想过吗?!” “我不想为别人考虑,也不想再顾虑那么多,现在的我,只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李政双目幽黑,对上她的视线,忽然笑道:“母后,皇兄有六个儿子,你可以选择留下其中一个,至于其余五个,我会带到他面前去,挨个杀了!至于留下的那个,你活一日,他就能活一日,今日晚膳之前给我一个答复,不然,我可就帮你选了。” 说完,他也不看皇后反应,转身大步离去。 皇后衣饰华美,凤钗挽发,面上妆容精致,原是想要极为得体的离开人世的。 可到了此刻,她反而不敢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精气神儿垮了,连凤袍上的那只凤凰,都透出了几分颓败,尽数失了神采。 “李政!”皇后呆呆望着他远去身影,凄厉叫喊道:“你敢!” …… “太上皇,”内侍蹑手蹑脚的入内,低声回道:“陛下往清宁宫去了。” 太上皇此刻正坐在塌边,守着景宣与景康,这姐弟俩哭累了,两眼红肿,已然睡下,他摆摆手,示意刑光亲自守着,这才走出去,道:“怎么回事?” 内侍便将皇后联合文媪,假借新帝名义,赐死太子妃之事说了。 “这事透着蹊跷,文媪没那么容易调动开太子妃身边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掩人耳目,除非,有人暗中帮她。” 太上皇皱眉道:“青雀登基,东/宫防卫严密,只可能从内部攻破,皇后固然是首恶,但其余人,未必没有坐视其成调动心意在。” 内侍低声道:“要去同陛下讲吗?” “他只是伤心过度,一时失了冷静,过后会自己想明白的,”太上皇道:“现下去说,他也听不进。” 内侍顿了顿,又道:“那皇后那里——” 太上皇淡淡道:“随他去吧。” …… 出了清宁宫的宫门,皇后绝望的呼喊声似乎还在耳边,李政淡然回头,向侍从道:“母后病了,叫人将清宁宫封起来吧,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每日膳食用度如常,不要亏待。” 侍从应声,随即便有人将门窗封存,践行他的命令。 心腹完整的听完了那一席话,低声道:“陛下,您真的打算尽杀楚王一系吗?” 李政笑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心腹见他在笑,不觉宽慰,反倒有些胆战心惊,慌忙低下头,道:“那到底是留下哪一位郡王,是等皇后选择,还是……” “一个也不留,”李政转目看他,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但目光中隐约透着癫狂,他道:“我骗她的。” 第93章 处置 新帝登基当日,楚王睿与母家何氏一族意图谋反,暗害新君,不意误中副车,使得新帝元妃殒命。 次日,新帝降旨,以谋逆之名族诛何氏,尽除楚王一系。 新的君主登基,随之而来的便是腥风暴雨,一时长安人人自危,惯来感情深厚的李政与太上皇,也少见的爆发了争执。 “青雀,父皇知道你心中伤痛,有所愤恨,也没有拦着你惩处的意思,”太上皇唤了李政过去,语重心长道:“何家也就罢了,楚王毕竟是你的兄长,他的子嗣,也是你的子侄。” “父皇,我的阿意死了。”臣子面前强撑着的李政忽然跪地,双手掩面,无声哭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父皇知道你难过,但死去的人毕竟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皇帝平静的看着他,道:“你既心中不满,不妨将楚王一系圈禁,尽数处死,未免过了。” “父皇,我失去了心爱的妻子,景宣与景康也失去了疼爱他们的母亲,你知道这对于我们三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李政抬头,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些人,世间唯一有资格原谅那些人的,也只是阿意,可她已经死了。” “青雀,”太上皇目光感伤,叹道:“就算是父皇求你了。” “别的都可以,这一件不行,父皇请恕儿子不孝,”李政梗着脖子,道:“昔年玄武门之变后,父皇尽诛隐太子与巢王子嗣时,皇祖父与皇祖母难道不曾劝说过吗?” 太上皇久久的沉默,刑光站在他身侧,瞥见这位刚强一世的君主,眼底有一闪即逝的泪光。 “罢了,”最终,他合眼道:“都依你吧。” “父皇,在儿子心里,阿意跟您是一样重要的,她死了,我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也不能让她走的委屈。” “儿子是她的丈夫,也是景宣与景康的父亲,理应为她讨回公道,不然,他日到了地下,儿子只怕无颜见她。”李政心中不觉释然,反倒有些沉重,郑重其事的向他叩首,颤声道:“求父皇宽恕我这一回吧。” “青雀啊,有些事情,真是不得不信,”太上皇却没有接这一茬,连目光都不知落到何处去了,思及往事,他语气微沉,隐有伤怀:“昔年朕杀隐太子建成与巢王元吉,又令人尽诛其子嗣,伤透了与先太后的母子情分……” “那时父皇还不明白,觉得她太过苛责,没有从朕的立场考虑过,”他转目去看李政,感慨道:“直到后来,你与睿儿一日日长大,渐有相争之势,父皇才隐约觉得惶恐,也体谅到先太后当年心中的哀恸,更是极力想叫你们兄弟二人,避开与当年雷同的不幸命运。” “……父皇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太上皇站起身,抚摸李政头发,倏然一笑,凄凉道:“报应不爽,冥冥之中的命运,或许真是躲不开的。” 李政也做了父亲,也疼爱自己的骨肉,只消一想来日景宣与景康骨肉相残,便能体会到太上皇今时今日的痛楚。 他现下不过只是思及,然而于太上皇而言,却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 李政心里有些难过,但若叫他因此退避,饶恕楚王,却也迈不过那个坎儿,正待劝慰太上皇几句,却听内侍在外回禀,道:“太上皇,陛下,县主带着太孙过来了。” 知晓妻子死讯之后,李政便没再见过一双儿女,要处置的事情繁多,暂时顾及不上是其一,不敢见,则是其二。 倘若他们向他要娘亲,他该怎么说呢? 现下到了近前,却是避无可避,李政站起身,轻轻道:“叫他们进来吧。” 只一日功夫不见,景宣与景康便憔悴好多,景宣眼睛还红肿着,连带着景康也有些无精打采。 李政心中一痛,忙迎上去,伸臂将两个孩子搂住,温柔的拥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