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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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能襄助殿下,至少,也请您不要在他脸上抹黑。”文媪第三次顿首,恭谨道:“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更检点一些才好。” ……更检点一些才好。 钟意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说不检点的一天。 换做从前,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她早就拍案而起了。 可现在的她,毕竟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文媪,”她默然良久,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吗?” 文媪恭敬道:“是奴婢与东宫几位属臣的意思。” “哦,”钟意心头泛凉:“我猜,他们肯定说的比刚才那袭话过分多了吧……” 文媪见她如此,有些不忍:“他们也是太过敬重太子,不欲他因内事遭人攻讦。” 钟意恍若未闻,道:“或许在你们眼里,那时我根本不应该接受沈复的帮扶吧,哪怕是死在那儿,也比现在这局面好,不是吗?” 文媪不语。 “退下吧,”钟意合上眼,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媪歉然道:“是奴婢逾越了。” 钟意摆摆手,示意她离去,文媪默然向她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内室的门合上,钟意忍了许久的眼泪方才落下,她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她的确不是一个完美的太子妃,或许也担不起这责任。 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愿意走这条路。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日雨,叫人的心绪也跟着纷杂起来。 李政自太极殿返回东宫时,面色有些阴郁,见了钟意,才算好些。 用了一碗饭后,他道:“父皇想撮合沈复娶宗室女,他拒绝了。” 钟意眼皮子都没抬,道:“关我什么事,要你巴巴说这一句。” “他这些年又没有再娶,安国公府没个女主人,也不像话,”李政心里那缸醋在翻滚:“阿意,他是不是还记挂着你?” 钟意猛地搁下筷子,道:“这是沈复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知道,大可以去问他。” 她惯来温和,忽然疾言厉色,李政竟有转瞬失神,他停了筷,道:“阿意,你心里……可还有他吗?” “太子殿下,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钟意道:“主动提起他的是哪一个?” 她对上一个问题避而不谈,李政的心便有些沉了,冷脸道:“也不知是谁拼死回护你,先开了这个头。” 好啊,原来在他看来,根子也是作死自己身上的。 “是!”钟意手抖的握不住帕子,恨声道:“都是我的不是!怨我命硬,倘若那日直接死了,哪还有这些波折?!只是可怜太子殿下,平白被我牵累了名声!” 李政变色:“你这是什么话?!” “你听的是什么话,这就是什么话,”钟意道:“很难懂吗?” 李政冷冷注视她,她也毫不在意,宫人内侍皆垂着首,噤若寒蝉,内室一片安寂,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李政霍然起身,大步离去。 第68章 前世(九) 这晚李政没有回来。 钟意也不在意,哄着景康睡下,又自去梳洗。 左右无人,玉夏方才低声劝道:“殿下只是气急,没什么别的意思,娘娘不要介怀。” 钟意摘耳铛的手一顿,旋即将那只珊瑚坠子丢到桌子上去:“我就是觉得……很不公平。” “不是我自己想嫁进秦/王府的,也不是我上赶着当太子妃的,从一开始,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可是现在,错处好像全都在我这儿。” 她语气颤抖,灯火摇曳之下,面颊上有种淡淡的倦怠感:“凭什么呢。” 玉秋玉夏见她如此,心疼的直落泪:“娘娘什么错处都没有,都是外边有人胡说,您别往心里去……” “罢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玉秋尤且有些担忧,玉夏却示意先行离去,将空间留给钟意,二人齐齐施礼,退了出去。 已经是半夜时分,月夜清辉撒了一地,殿外门口处掌着灯,玉夏眼尖,瞥见玄袍一角,上前施礼,道:“太子殿下。” 李政并不看她,目光落在门扉上,道:“阿意睡下了吗?” 玉夏低声道:“娘娘刚刚才歇下。” 李政默然片刻,又道:“我有话要问你们。”言罢,转身往书房去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匆忙跟上。 “这几日,有人来寻阿意说过话吗?” 玉夏思忖过后,道:“越国公府来人探望过娘娘,还有,便是文媪……” “文媪?”李政道:“她们说什么了?” “奴婢不知。”玉夏摇头道:“娘娘屏退左右,我们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月凉如水,自夜空中静静流淌下来,一阵风自窗扉吹过,书房内灯影摇晃,李政的面目也朦胧不清起来。 “知道了。”他道:“你们回去吧。” 玉夏玉秋应声退下,走出书房,李政静坐了半盏茶功夫,方才唤侍从入内:“传司马来。” 侍从微怔:“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万一宫门下钥……” 李政侧目看他,目光幽深:“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侍从悚然一惊,俯首应道:“是。” 消息传到苏家时,苏志安已经歇下,听闻东宫急召,匆忙起身更衣,往宫中去。 “殿下漏夜传召,所为何事?”初夏的夜晚虽有风,但仍旧是热的,苏志安额上生汗,顾不得擦,便道:“可是边疆有动?高昌,西突厥,还是吐蕃?” 李政平静看着他,道:“你让文媪同太子妃说了些什么?” 苏志安一时反应不及:“什么?” 李政面沉如水,道:“我问,你让文媪同太子妃说了些什么。” 苏志安面上有一闪而逝的诧异,恍惚,随即转为滑稽,难以置信,最后,方才道:“殿下深夜传召,不为军国大事,竟只为一妇人?” “你口中的妇人,是我的妻室,东宫的太子妃,皇太孙与渭河县主的生身母亲,”李政沉声道:“志安,君臣有别。” “原来殿下是为此事兴师问罪,”苏志安一掀衣袍,就地跪下,坦然道:“臣的确委托文媪,向太子妃说了几句话,殿下既问,更不会有所隐瞒。”言罢,便将那日文媪所说之语全盘托出。 李政惊怒交加:“你怎么敢向太子妃说这种话?” 这等诛心之论,何其恶毒。 李政思及晚膳时钟意那几句锥心之语,心中既痛且愧:“放肆!” “殿下,《易》云,家道正而天下定,”苏志安道:“您是储君,将来更会是天子,这句话原该比臣更清楚才是。” 李政冷笑道:“你是想说,东宫家道不正吗?” “臣不敢,擅做主张,合该领罪,”苏志安顿首,道:“然臣自殿下潜邸,便追随左右,略有微功,但望殿下听臣一言。。” 李政冷冷道:“讲。” “陛下早有意易储,令殿下择名门贵女妻之,昔日府中幕僚亦盼望殿下觅得佳妇,早诞世子,安定人心,然而殿下娶太子妃钟氏为妻,以至朝野非议,言官攻讦,此其一过也。” “太子妃身怀沈家之子,原不该留,长史奉陛下令,斩草除根,殿下却将其发配江州,令一干属臣心寒,此其二过也。” “殿下偏宠妻室,不纳姬妾,以至王府后嗣无人,陛下不悦,属臣不安,直至今日,膝下也只皇太孙一人。虽非太子妃之过,仍因太子妃之故,此其三过也。” “楚王原系嫡长,为易储故,陛下劳心,臣属劳力,耗费多少心血?眼见东宫建稳,陛下有退位之意,太子妃却在此时同安国公生出这等艳事,坊间议论不休,污及殿下声誉,此其四过也。” “太子殿下,”苏志安再次顿首,道:“望请三思!” “志安,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李政垂眼看他,沉声道:“太子妃她,什么错都没有。” “是我将她抢到府中,是我为她不纳姬妾,至于第三点,于我而言,她远比区区声名要紧,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 “你该攻讦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臣的主君是殿下,”苏志安道:“而非太子妃。” 李政定定看他半晌,倏然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带着点讥诮意味。 “志安啊,”他道:“你怎么越来越像宗政弘了。” “殿下,臣的父亲曾在陛下麾下任职,后来不幸战死,是陛下令人将臣抚育长大,又叫臣跟随殿下左右,”苏志安道:“说句冒犯的话,臣跟您是一起长起来的。” “臣可以对天发誓,臣从头到尾,绝无半点私心,即便殿下令臣引剑自刎,也绝不会有半分迟疑,”他震声道:“您相信吗?” 李政道:“我信。” “臣知道殿下是真心喜欢太子妃的,可很多事情,并不是有真心就可以。”苏志安道:“殿下不仅仅是太子妃的丈夫,也是大唐的储君,将来的天子,亿兆黎庶的生死,李唐一氏的荣辱,全都挑在您的肩上。” 李政呼吸一滞,静默不语。 “不只是臣,还有很多人,当我们决定追随殿下,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他红了眼眶,道:“臣说这些,不是打算令殿下顾念旧情,格外开恩,臣只是觉得……” “殿下待太子妃有情有义,拿出了丈夫的担当,可是,那些曾为您死生一掷的忠耿之士,便该被辜负吗?” “殿下因一妇人,而令朝臣心冷,难道这也是担当吗?” “可志安,”李政深吸口气,平复心境,道:“这并不是你以言辞欺辱太子妃的理由。而那席话,除去诛心之外,再没有别的用处了。” “你是东宫司马,不是内宅妇人,更不要将自己的才干用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苏志安不语,李政则转向前不久刚刚过来的文媪:“太子妃一直都很敬重你,你不该那么做。” 文媪面有歉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