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节
电影院门口挂了封冉冉的巨幅海报，如果不看下面的名字，你很难想象这个拥有着如此沧桑面容的女人是她。跨越了年纪，她的眼神带了疲惫，那是经历过世事沧桑才能够有的眼神，她安静地看着镜头，表情里头就仿佛隐藏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她已经不需要依靠别的东西才能够体现演技了，她站在那里，就是演技。 这部电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痛苦和挣扎，最终呈现在镜头前面的时候会是如何一种动人的状态。 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极限。 刑历在电影上映前接受了一个媒体采访，那时候封冉冉还没有回国，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这个采访。 女主持人看着眼前的干瘦精神抖擞的老头儿，他笑眯眯地看着镜头，状态特别特别的放松，看上去他的心情很不错，这部电影上映让他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之前他一直忙于电影的后期——可以说，这部电影是他这整整一年来的心血之作。 尤其是在后期剪辑的时候，更是让他头疼无比。因为封冉冉的每一个镜头他都觉得棒极了应该剪辑进来，所以到最后就造成了一种情况，就是他根本没法在规定的时长内完成剪辑。他最后每剪掉一点片段，都要抽掉整整一只烟。 等到最后一地的烟头了，他才叹了一口气，最终决定结束自己的工作。这部电影他觉得绝对应该出完整版的典藏——因为封冉冉的表演实在是——实在是—— 他想了半天应该用什么词语形容，最后决定用叹为观止来形容。 他合作的演员很多。冯明玉巅峰期的表现也同样是很可怕很可怕的，她的表演细润无声同样富有极强的感染能力，但是封冉冉打破了他之前所有对于演员的认识。 他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样去形容这种演技。他甚至觉得——可能超过了冯明玉。 是的。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的演技已经可怕到了这样的地步。 等最终的剪辑，配乐，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完成了，这部电影已经成为了一部可以被放在电影院里头上映的电影，他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电影院，一个人把这部电影看完了。 电影结束之后，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头，许久不动，泪流满面。 他有很多很多年不曾为了一部电影流泪。 他也有很多很多年不曾为了一个演员流泪。 可是她做到了。她的表演是如此可怕如此细密无声，那种悲伤充斥他浑身每一个细胞，其实并没有刻意煽情，整部作品都冷静而静谧——没有俗套地为了让人流泪而流泪那些悲情桥段，她的诠释是克制的…… 但是痛苦是真实的。 这是一部有灵魂的电影。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导演接受采访的时候主持人问道他怎么评价与封冉冉的合作，他是这么回答的。 “能够跟冉冉合作这部戏，这也算是我的荣幸。” 这是他作为一个导演，能够给出的最高的评价。 …… 封冉冉走进电影院的时候，闪光灯映照出的是一个精致的女明星。外面的气温很低，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没有挑选女明星常见的裙装，而是换了一身裤装，看上去利落无比。单单看她本人，真的很难把这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好看的冉冉跟海报上头那个疲于奔命的女人联系起来。 这部电影封冉冉没有素颜出镜——因为她的素颜实在是显得太小了。化妆师几乎是用尽力气想办法让她显得成熟，看上去简单的一个妆容其实是出自国内最顶级的特效妆团队之手，但是很棒，超乎年纪的成熟，看上去她似乎在与十年后的自己对话一样。 封冉冉跟海报上头的自己合照的时候引发了大家的一通猛拍。 电影宣传自然缺少不了男主演。封冉冉她来的比较早，而等到韩闻诺赶来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封冉冉，稍稍顿了顿，然后走上前去。 他跟海报上头的自己其实差距也挺大的。海报上的男人梳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知识分子头，带着圆框眼睛，看上去书生气很浓。他居然挺适合这副打扮的，虽然不算多么俊秀，但是五官也算得上是端端正正，容貌和造型都很贴合角色。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她们最好奇的就是这部电影到底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表现这位女作家的一生——之前曝光的预告片看，似乎少女时期有不少戏份？ 封冉冉演少女角色几乎信手拈来毫无难度，如果这样，无疑就缺少了一点点的惊喜和乐趣了。 但是封冉冉的电影，从来不会缺少惊喜与乐趣。 …… 其实对于艺术片来说，因为各种因素，向来关注度不会大，但是封冉冉的电影打破了这个惯例。这部电影首映现场简直黑压压地从头到尾都站满了媒体，长枪短炮对准了最前面的封冉冉和韩闻诺，大家都希望能够拍到独一无二的头条新闻。 而这种心情最终在红毯镜头停下一辆黑色的车之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之后达到了鼎盛期。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精致的西装衬托出他的修长身形，眉眼脸庞无可挑剔，这是一个向你诠释到底人可以好看成什么程度的男人——这是一个会让无数少女少妇们尖叫的家伙——这是封冉冉的男朋友。 这是裴亦斐。 他是特地赶回来参加封冉冉的新电影的首映典礼的。对于媒体来说，守着守着，还真给他们守出了一个大新闻！裴亦斐抬起头，他笑了笑，眉眼里头的温柔简直能穿过镜头。 他来自然是为了封冉冉站台的，他自然地穿过漫长的红地毯，穿过人群和记者，走到封冉冉身边，牵起她的手。闪光灯几乎停不下来，他对她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封冉冉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在对自己说：“惊喜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裴亦斐会来。如果没错的话，昨晚他还在欧洲——而且他也没有表达出任何他会飞回国参加自己电影首映的意愿。封冉冉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男朋友，一脸的温柔，被牵住的手掌心是温热的。 她眨了眨眼睛。 这样——不太好吧…… 旁边的韩闻诺……感受大概会不太好。 但是她真的觉得，感觉很棒。冬日他温暖的掌心，让她感觉似乎寒冷都快要被驱散走了一样—— 她们没有在红毯上头停留太久，媒体被拒之门外，她们走进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快要放映了，封冉冉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这条走廊只开了顶上的灯，暗淡的灯光下，她抬起头，看着他好看的侧脸。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其实这部电影——封冉冉想过，如果换做她跟裴亦斐演会怎么样，得出的结论是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她没有办法想象如果真的演到那些镜头对于她来说是如何的撕心裂肺，提前多年上演的生死离别，她看着他闭上双眼的瞬间，她根本不能入戏。 只要她入戏，那么她一定会崩溃——她没有办法对自己这样残忍。真的，那个瞬间不要说演，哪怕只是简单地想一想，她都颤抖的厉害。 她握紧了身边男人的手。 跳脱出角色之外——至少她现在还能相对平静地去看这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叫《我们》。 第231章 催泪炸弹《我们》（上） 昏暗的灯光下伏案写作的女人，笔尖跟纸接触沙沙作响，只看得见笔尖流淌出的清秀字迹。 灯光照亮她的齐耳短发，她抬起头，看着镜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只飞蛾飞过样式简单的吊灯一头撞上玻璃窗户，四周有细碎的说话声。 这个开头简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简单的开头而已。 女人低着头——纸上的那些黑色的字体轻轻地飞起来，在屏幕上头，然后拼凑成了两个大字——《我们》。 …… 那一年的街头，报童在清脆地叫卖——街角的白玉兰散发出幽幽的香气。那一年叶兰心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出身优越，从小生活优渥，就读教会学校。 镜头里头出现封冉冉的时候，这个姑娘精致而优雅。对她来说诠释这个时期根本是信手拈来，她站在一树灿烂的花树下头，笑容明朗大方，足以击中人心。四周是同样年轻的面孔，各种各样的女学生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大家彼此说笑。少女时代的叶兰心在传记里头显得格外明朗—— 而出现在屏幕上头的封冉冉，她把这个人物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 这个女作家人如其名，蕙质兰心，人若琉璃，她的少女时代是如此清纯而明朗，无忧无虑。单纯简单，在教会学校学会了外语同钢琴，所有的女孩子里头她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从年少时期就有着不凡的气度了。画面上头她披着围巾齐耳短发看上去清清爽爽。 封冉冉的五官不会太强烈——她诠释起不同人物，往往就有不同的感觉，只要她出现在电影镜头前面，她所诠释的人物个性完全压过了她自身，你不会再记得这张面孔在现实当中所发生的一切，她就是叶兰心——真实的鲜活的叶兰心。 她的少女时期并不泛味，很有趣。小姑娘才会有那样细密的小心思，打雪仗，跟唱诗班的修女小姐对着干，那是属于那个年代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大胆的灵魂。 她第一次遇见她未来的丈夫的时候，自传形容是一见钟情，彼此都是。 …… 裴亦斐安静地看着电影，他抬起头，看着画面上的封冉冉。她拍摄这部戏他是知道的最少的，所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冉冉最终会在镜头前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她。 电影开场的十分钟，他很喜欢。这部分戏份拍摄的绵密而紧实。刑历是大家——他的镜头和剪辑简直是国内可以达到的最佳水平了，在他镜头下头这十分钟一点儿也没有哪一秒是无聊的，简单的戏份耐得住大家的咀嚼，能够看出无限的趣味来。不枯燥，不无聊，相反好看。他完全知道观众们想要的是什么，兼顾了艺术性和欣赏性。 外行看热闹，但是内行看得是门道。 封冉冉搭配上刑历这个组合似乎起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两个人配合起来给这部电影带来了全然不同的风味，如果这部电影不是封冉冉是女主，如果不是刑历拍摄，或许真的很可能失败，毕竟题材实在是拍起来很困难。 但是幸而有她们配合。 有这样观点的不仅仅是看封冉冉哪里都好的冉冉头号痴汉裴亦斐，连影评人都是如此认为的。 一个男人低着头，他刷刷地在速记本上写着什么。 “镜头感无与伦比。卓越的演技——开场平淡如水，但是仔细咀嚼又觉得很耐看，这才是最考验导演和演员功力的事情。” 他一边写着，一边抬起头，他的精神一下子就打起来了，因为——韩闻诺出场了。 其实韩闻诺的角色在文学史上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个同样出色的作家——比起自己的妻子，他甚至更加出彩一些。但是这部电影毕竟是以封冉冉的视角来表现的，所以他注定是角色会被稍微弱化一些。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欧式的房子，青石街道无限向两边延展开，门牌号清晰地刻着字，这部电影在这些小细节上头做得向来用心极了，韩闻诺出场的时候看见她的那瞬间紧张地耳朵根都红起来。 画面上头的男人拥有一张很儒雅的面容，但是红着脸的样子居然又有几分可爱。女子同样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强装镇定的模样，但是分明向我们诠释了四个大字：怦然心动。 这个场景很好看。关于爱情的戏份对于一见钟情这件事情拍摄过千千万万遍，不管是镜头还是演员都很难再拍出新意，而这个瞬间也没有追求任何的新意。就是安静而温柔，如同一片落叶轻轻地掠过人的心头，只留了一点点淡淡的余味，耐人寻味。 一滴水落在了心海里头，激起了淡淡的涟漪。仅此而已。 两个同样含蓄内敛的人——喜欢也不是能够那么轻易表达出来的。他紧张地走进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额上似乎有些淡淡的渗出汗水来，他实在是紧张极了。 观众席里头有人露出清淡的笑容来，这部电影看到现在都让人很舒服。不管是镜头，演员，都给人一种非常非常明朗的感觉，清清爽爽。尤其是男主跟女主的初次见面，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喜欢的人的感觉。两个人的演技可以说已经是国内目前男女演员的最高水平了，再配合上国内一流的导演和一个在水准线之上的剧本，这部电影看得人只觉得沁人心脾。 彼时少女已经在报纸上头发表过文章，在当时是小有声名的才女，男人看着她的时候眨了眨眼睛，这一个简单的眨眼都能让人看出无穷的滋味来。 而对于坐在前头看着电影的裴亦斐来说，亲眼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演着对手戏这种感觉当然不能算得上是多好。但是他也能够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看待封冉冉的电影——他其实看着她在屏幕上头发光，他是真的很骄傲。 没有人会比他更骄傲。 大家都以为这部电影会把很大的篇幅放在前头她跟自己的丈夫相处的细节上头，刑历虽然是一个年纪偏大的导演，但是他拍起这种适合年轻人的小清新感情片段居然称得上一绝，画面很好，跟那种韩式的浪漫截然不同，他的浪漫是一种见过了风景之后的细水长流，含蓄简单，淡淡地流淌在心田。 但前面的片段进行地很快——两个人相恋生子的过程几乎只是闪现——推动的很快。主线始终还是她的写作。少女时期的作品天真烂漫，带了一点点青涩气，却非常非常的动人。 而有了恋人之后，那是她创作欲望很强的一段黄金时期，她写出了很多好的作品，几乎是文章里头都流淌着蜜糖。她的形象发生了转变，短发养长烫卷，那个年代流行的时髦发型她诠释得顶级的优雅，其实这个造型有点像当初冯明玉的一个电影造型，或许是有一些些致敬的意味在其中。 前年还只是冯明玉电影里头演一个叛逆的小姑娘的女孩在飞速成长，不再挑战少女角色——她开始演出更加复杂的人生滋味来了。这是进步——这进步快得惊人。 这部电影很多人一开始都想过，最好的表演模式莫过于封冉冉去演少女时代，冯明玉接受演中年时期。这是最好的配置。冯明玉重病随后息影，这个念头不可能成真了，所以才会有质疑，等于年轻的封冉冉，被放在天秤上头，天秤的另外一头就是拍戏拍了那么多年演技近妖的冯明玉。 她能够做得如同圈子里头的大前辈一模一样的优秀么。她能取代她这么多年在大家心中积攒下的地位么。 而事实证明——她做得到。 …… 她的女儿病逝的片段。镜头上头的女人低着头，她轻轻抱着那个面容可爱的孩子，她落下的吻哪怕是感觉不到，但是镜头前面的人总觉得那个吻应该是滚烫的。 她轻轻地抱着她，她的眼泪渗入她的头顶。镜头甚至没有给特写，但是心脏一瞬间被攥住了一样的疼，轻轻的。她抱着她双手轻轻地颤抖，她低着头低声告诉她不要怕。 这部电影的煽情是克制而低沉的，其实很多人以为电影会用尽全力诠释痛苦，但是没有。没有用尽全力诠释痛苦，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裂的灵魂没有眼泪的特写。生活的痛苦瞬间在生活里头如何，在电影里头便是如何，并没有刻意放大。 这是另外一种残忍的温柔。 如果你读过叶兰心的自传，你会知道这个女作家在她柔软的外表下头，隐藏的是如何坚韧而强大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