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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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目裂,那凸出的眼球布满可怖的血丝,像一条条红蟒,飞快往浮云卿心里钻。 浮云卿却勾起一抹凉薄的笑,“你这种人,就算做了官家,也抹不掉血液里的卑贱卑鄙。你该死,你就该死到你娘肚里。” 韩从朗攥得笼杆咯吱作响,“给你脸了?你这臭婊婆还敢威胁我……” 看看罢,这才是所谓深情郎的真面目。浮云卿心里悲凉,什么因她才走上绝路,放屁! 韩从朗往后退了几步,朝灰狼吹了声口哨,“看看我这卑贱人,怎么整死你。” 紧接着,六匹袒露狰狞器物的疯狼,挤搡地围到浮云卿身前。 有的划烂她的褙子,有的抢走她的鞋履。 真到受辱的时候,心里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恶心反胃的本能让她止不住尖叫。 “啊!” 她甩着手臂,紧紧护着自己,嫌脏一般地闭上眼。 不曾想,料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悄摸眯开眼,却见灰狼踌躇不前,而笼外的韩从朗气急败坏地下命令,叵奈灰狼只是摩擦着爪,丝毫不动。 韩从朗先反应过来,他连说几句脏话,又恨铁不成钢地斥道:“是手串搞的鬼!” 闻言,浮云卿举起右手腕,晃了晃。 只见灰狼抖着毛,连连往后退。它们惧怕的目光,直直射向红珠手串。 黯淡无光的笼子里,红珠手串散发着暗红的光,光束时而显,时而灭。 她曾无比嫌弃这怪异难解的红珠手串,不曾想手串却在这时候救了她的命。 惊喜之余,恍惚想起,那晚敬亭颐说过的话。 “这件红珠串由二十八颗百毒珠制成,气味浓烈怪异,可人闻不到。” “这种气味,能吓退所有猛兽,哪怕是那日遇见的疯兽变异兽,红珠串都能将其驱散。” 甚至能驱散,被下了浓烈霪药的疯兽。 那时她跟眼前的韩从朗一样,疯魔地听不进任何话。不曾想,哪怕敬亭颐不在她身边,他依旧护着她。 浮云卿摩挲着百毒珠,眼里渐渐攒了许多泪花。明明,她被韩从朗百般侮辱时都没落泪,偏偏避开了险境,委屈得像丢失所有宝贝玩具的小孩。 她捂脸痛哭,手腕随着身子一抖一抖,把灰狼吓得够呛,哆嗦着转向韩从朗,那六根腌臜物件直怼韩从朗的眼。 韩从朗隔着笼杆,揪起一只灰狼的耳朵使劲拧,“忘了主子是谁了?” 灰狼两方为难,最终忍了霪念,乖巧地窝倒在韩从朗身前。 韩从朗呢,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说哪句话能戳浮云卿的痛处,他了解浮云卿,亦如浮云卿了解他。 随即拍着巴掌嗤笑,“精彩,真是精彩。不过,你以为他是谁?仅仅是你的深情郎君吗?” 他阴阳怪气地说:“哎呀,要是敬亭颐知道,你竟能为一个欲图造反的前朝皇子哭天抢地,恐怕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罢。” 第99章 九十九:泄气 ◎怎么,你还想殉情?◎ 韩从朗摆摆手, 示意佘三佘九点亮无数盏摆在暗处的方灯。 昏暗的密室骤然变得无比亮堂,无数道强烈的光束凝聚成一捧光曜,刺向紧紧贴着铁笼杆的浮云卿。 她哭得几欲昏厥, 明明泪花是往下流的,可偏偏阗了她的耳朵, 叫她听不清韩从朗的话。 浮云卿掖一把泪,拍着胸脯艰难地喘气。清泪把原本浑浊的眼眸洗得干净明亮,可抬眸看光那刻,还是被刺得眯起眼。 “你什么意思?”她问。 韩从朗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掏出铜管似的锁钥, “啪嗒”一声开了铁笼。 他抬脚猛地朝前踢,沉重的笼门砸向六匹灰狼。灰狼痛得低声嚎叫, 笼子一开,争先恐后地窜出笼。 痛到极致,再生猛的公狼也没了霪欲, 眼里的绿光渐渐消失, 狰狞猩红的器物终于萎缩下来。 灰狼群把韩从朗这厮当作狼王,此刻窝在笼外看韩从朗走近浮云卿,而浮云卿狼狈地掏出一把短刃,在韩从朗面前划了划。 灰狼见韩从朗有危险,龇牙咧嘴地警告浮云卿,不曾想却遭韩从朗一计眼刀。 韩从朗弯腰,捡起被灰狼口水洇湿的残破布料,这里一片, 那里一片, 最后将数片布料攥在手里, 枯瘦如柴的指节翻飞, 将布料扎成死结,扔到浮云卿怀里。 他挺直腰杆,低头睐着失势的浮云卿。曾经的天之娇女,如今跌落凡尘,脏得不行。而浮云卿抬头望着他,满眼恨意。 “还不明白吗?”韩从朗沉声说道,“你只知道敬亭颐是前朝人,却不知他是前朝皇子。他可不是一般的前朝皇子,他的母妃是元灵帝的宠妃惠嫔。惠嫔姓敬,敬亭颐随她姓。从他进公主府当教书先生那刻,他就开始蓄势造反囖。噢,也许造反这个念头,出现得更早。” 他背着手,假惺惺地给自己洗白,“人嚜,都是有利益冲突才会斗得死去活来。这天底下,我想当皇帝,他也想当,我能怎么办,当然要明里暗里同他斗。” “我不信你对他的身份从未起疑。他常外出,你当他是去做什么?你以为,他每夜持剑杀人,都是打着皇城司副使的幌子?错,他是杀阻止他造反的所有人。你以为他为甚会对你这么好,你不会以为他是真在乎你罢?天真!他是想利用你,要挟官家禅位。” 既然决定磨破嘴皮子揭露真相,那干脆把一切的一切都倾倒出来罢。 韩从朗又道:“卓旸,他本来不姓卓。他是寿春芾氏的后人,是前朝世子。还记得明吉这个小内侍罢,他为我做事,按辈分来算,是卓旸的远方表兄弟。” “荣缓缓与施素妆这俩小娘子,你的好姐妹,你不会以为,人家俩待你真诚,是因为喜欢你的脾性罢……你这张嘴,在好姐妹面前,常是有什么说什么。她俩窃取有用的信息,荣缓缓供给荣殿帅,施素妆供给我。别当人家俩都蒙在鼓里,对造反一事毫不知情。荣家沆瀣一气,把你骗得彻底。你狼狈至此,荣缓缓倒轻松脱身,真是可怜。” 每说一句,浮云卿的脸色就白一分。起初哭得满脸通红,今下脸色比飞雪还白。嫣红的嘴唇像是蒙了层厚实的白纱,唇瓣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话辩解,可又不知说什么。 “骗人。”她无力反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你说什么,难道我就要信什么?我说过,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恶狼在前,她尚想勇敢搏一搏。可如今,明明险境已过,她没有屈服于韩从朗下三滥的手段,没有被玷污。劫后余生,可她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筋骨,泄了力气,软瘫颤抖。 韩从朗说:“我有骗你的必要吗?骗你,好让你与敬亭颐离心,与身遭亲朋好友离心?话语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自己心里清楚…… 浮云卿眨了眨眼,眼周干涩酸疼。 后来佘三佘九一人揪着一位小女使,将两位失职的女使甩到韩从朗面前。 韩从朗出了笼,重新窝在那张太师椅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满意地喟叹一声。 他故作落寞,指腹轮换着在扶手上面弹奏无声乐曲,“保定球脏了,可我还想盘球。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意有所指,佘三佘九都噤了声。俩人知道,韩从朗又要发疯了。 当小底的,这时候要是虾腰上前,谄媚地说:“小底立马给您买新的”,未免太不知好歹。 韩从朗对仆从的沉默很满意,他垂眸乜着侧栊尾栊。 两位女使惶恐地跪在地上,眼神懵懂,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倒是在想,没拦住浮云卿,而主家又说了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她俩,要买球赎罪。 俩女使也是倒霉,根本不知道凌云阁有密室这事,只顾没心没肺地守在阁外。结果被拽到密室,惶恐至极。 韩从朗拢紧掌心,朝女使说道:“不如你们俩猜一轮拳罢,谁输,我挖谁的眼珠当球盘。或者一人挖一个眼球,凑成两个。保定球嚜,一公一母,声音一轻一重,两个球缺一不可。这两种方法,自己选,还是我来选?” 言讫,斜眼窝在笼里失魂落魄的浮云卿,补充道:“或许让她来选。” 方才说罢真相,韩从朗又嘲讽许多句,这些浮云卿都没给回应。眼下听及挖眼珠的话,浮云卿才肯抬眼,憎恶地瞪着韩从朗。 “干脆来挖我的眼球。” 浮云卿撑着一副落魄身,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韩从朗踅近。 眼前模糊不清,她荒谬地想,是不是哭瞎了。 事已至此,破罐破摔倒是个好结果。 “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拉无关紧要的人下水。” 浮云卿抬起握着短刃的右手,她想,杀不死韩从朗,多捅他几刀也好。 不料刚调好姿势,就被韩从朗飞快弹出的石子击落。石子坚硬锋利,划过她的手掌,霎时划出一条带血的长口子。 韩从朗以为她想不开要自杀,讽刺道:“怎么,你还想殉情?” 说殉情,是因他笃信敬亭颐死期将至。谁死在谁前面不要紧,只要最后结局是双死,不就是殉情吗? 当然,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浮云卿的机会。顿了顿,又道:“殉情,好歹双方得互生情意罢。你爱慕钦佩敬亭颐,他呢,约莫只把你当作顺手的工具罢。” 伤口划得长,倒不算深,可还是叫浮云卿枯拢了眉心。 万念俱灰时,下场小雨都能把人砸得粉身碎骨。 侧栊尾栊吓得大气不敢喘,一面怕韩从朗迁怒浮云卿,一面怕自己的眼球不保。 局面僵持了半晌,末了韩从朗叹声气,“女使无罪,那牙婆总有罪罢。” 言讫拍拍手,消失许久的佘三佘九又押着仨牙婆走近。 蔡牙婆,房牙婆,赵牙婆仨人嘴里塞着破布条,干瞪着眼求情。 “牙婆惹不得。”韩从朗眯起眼,打量着三位牙婆,“说这说那,到最后,连主家的事都给说了出去。” 他那卑贱的婢女母亲走得早,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大多被韩斯烧毁。 他拽来傅母,将傅母的手摁进燃烧的火盆里。傅母废了双手,他却得了一幅没被烧毁的自画像。 那是母亲给她自个儿画的。 他病态地爱上了那个遥远模糊的形象,并在多年后惊喜地发现,浮云卿与母亲眉眼相似。约莫只有两分像,可旁人连这两分像都没有。 他给浮云卿面子,也是给母亲面子。傅母印象里的母亲温柔大方,根本不是韩斯嘴里的霪荡妖女。倘若母亲还在世,怕是也会像浮云卿那样劝阻他,不要迁怒无辜的女使。 韩从朗陷入甜蜜的回忆,蓦地弯腰捡起那把短刃,接着走到蔡牙婆面前,卸掉她的下巴,手下的动作又准又恨。 “嘎吱——” 短刃无情地剜进牙婆的眼里,在血色深渊里尽情搅弄。 在牙婆尖细刺耳的惊呼中,一对眼球落到了韩从朗掌心里。 蔡牙婆的眼眶里渗着两行血,她佝偻着腰,恍似中了牵机药,腰杆佝偻得几欲变形。她的手虚虚靠着脸,想捂住凹陷的伤口,可又不敢。 血浆迸溅到房牙婆与赵牙婆脸上,俩人抽搐地往外边爬。刚爬了两步,又被佘三佘九拽了回来。 韩从朗将短刃扔给佘三,“冲着公主的方向,把这俩婊货的眼珠剜下来。让公主看看,保定球是怎么制成的。” 浮云卿怔忡得七魄丢了两魄,她连连往后退。然而佘三佘九带着牙婆,不断逼近她。 最终,在她的尖叫声中,两对眼珠落地。